第47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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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楚瀚偷偷潜入东裕库地窖,查看血翠杉是否仍藏在里面。他已有许多年没有来过此地了,但见各处灰尘堆积,各种宝物也少了许多,想来梁芳这几年并没闲着,仍不断将宝库中的事物一一搬走。他启动机关,用钥匙打开了地窖入口,进入地窖探视,见到汉武龙纹屏风和那段血翠杉都仍在原处,并未被移动过,这才放下了心,暗想:“将血翠杉留在此地,应当比带回砖塔胡同安全。我的住处太过明显,地底密室只设下少数机关,未必能阻挡外人闯入。这间密室虽在皇宫之中,但没有人知道,当是最隐密的场所。”便又锁上地窖,悄悄离去。
  次日,梁芳又来催促李孜省,李孜省被他烦得受不了,便带他一起来见大祭师,想请问他何时可以出手。两人来到小院落,但见大祭师正和一人饮酒谈笑,勾肩搭背,神态亲密,相谈甚欢,定睛一看,这人竟然便是西厂的楚瀚!
  李孜省和梁芳两个都看傻了眼,猜不出楚瀚怎能跟这神秘恐怖的蛇族大祭师有这等交情!一时呆在当地,更说不出话来。
  大祭师见到李孜省和梁芳二人,丑脸一沉,说道:“姓李的家伙,你老实说,血翠杉在哪儿?”
  李孜省连忙道:“血翠杉是天下神物,收藏在皇宫最隐秘的地方。一旦大事成功,小人便会奏请主上,将那神物取出来交给您,当作谢礼。”
  大祭师听他言语,跟楚瀚所说一模一样,心中更加怀疑,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梁芳和李孜省对大祭师敬畏之至,见他发恼,都不禁战栗,躬着身子,低下头不敢直视。大祭师又哼了一声,两人连忙应道:“是,是!”大祭师哈了一声,两人又连忙道:“是,是!”
  楚瀚见梁芳和李孜省被吓成这等模样,不禁露出微笑。大祭师向他眨眨眼,一拍茶几,厉声道:“蛇王笛乃是神圣之物,岂能轻易施用?你想哄骗我,让我做冤大头,我可没那么蠢!”说完得意地向楚瀚望了一眼,楚瀚向他微微点头,意是赞许。
  大祭师一挥手,说道:“我限你们三日之内,拿血翠杉来给我看。我若见不到血翠杉,立即便拍拍屁股走人!好了,你们两个,这就给我滚出去!”李孜省和梁芳连声应诺,狼狈退去。
  楚瀚等二人走后,连声赞道:“干得好!大祭师,你随便发个脾气,就把他们吓得连滚带爬,当真厉害得很。”大祭师甚是高兴,扮个鬼脸,拍手笑道:“你说得对。蛇族大祭师最重仪貌威严,他们害怕我,原也是应该的。”
  楚瀚回想起自己初见大祭师时,火光闪烁下,只见一张鬼怪般的丑脸隔着栅栏望向自己,那情景即使现在想起来,也颇让人毛骨悚然;至于蛇王笛和蛇夫们驱使的蛇群,就更让人心惊肉跳了。他当下说道:“幸好这两人都挺识趣,知道你的厉害。”
  三日之后,李孜省和梁芳果然变不出血翠杉来,大祭师大发脾气,狠狠骂了二人一顿,立即率领族人离开京城。楚瀚送蛇族一行人来到大运河边上,等候乘坐南下的船。他与大祭师握手道别,依依不舍。临别之际,楚瀚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大祭师,当年你送我去巫族,是因为我弄丢了从蛇洞取来的木盒子。我最近才发现,那木盒子已被带进了京城。”
  大祭师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当真?在哪里?”楚瀚道:“我只知道是被万贵妃拿去了。我花了不少力气寻找,却尚未能探出那木盒子的下落。”大祭师问道:“万贵妃是谁?”楚瀚道:“就是那太监梁芳的主子,也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李孜省请你去迷惑太子,就是万贵妃的主意。”大祭师皱起眉头,说道:“难怪那李孜省问了我那么多关于下蛊的事情。”
  楚瀚心中一跳,忙问道:“他问了你什么?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大祭师道:“他问我怎么下蛊。我又不是巫族的人,对蛊不过是一知半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若知道怎么施蛊,当初又何必这么害怕那木盒儿?”又道,“你当年毁去了巫族的蛊种,巫王都一一重新培养炼制出来了,唯有这万虫啮心蛊她无法炼制。她花了不少时间,到处寻访万虫啮心蛊的蛊种,听说有一部分被一个什么叫百花仙子的女子夺去了,但这女子很不好找,巫王始终没找到她。巫王若知道那木盒儿被带到京城,一定会亲身赶来取回。我得赶紧去通知她。”
  楚瀚极想询问如今巫王究竟是谁,当初彩和咪縍两姊妹激烈争夺巫王之位,不知最后是谁胜出。但他当时偷走巫王和彩的蛊种,引起巫族内斗,自相残杀,情况甚是惨烈,大祭师虽赞叹他厉害,但巫族和蛇族世代联姻,唇齿相依,大祭师想来也不会真的愿意见到巫族流血受创。楚瀚对巫族仍旧十分忌惮,心想最好少提此事,便没有开口相问,只道:“我若能找到那木盒子,一定好好保存,归还给巫王。”大祭师道:“如此多谢你了。”便向他告别,上船而去。
  楚瀚站在岸边,望着大祭师等人渐渐离去的船影,心想:“十多年前,我和百里缎在靛海中挣扎逃亡,拼死逃脱大祭师的魔掌;岂知十多年之后,我和大祭师竟会成为好友,不但一起把酒言欢,还说服了他不要伤害太子。世事奇奥,当真不可思议。”
  楚瀚送走了大祭师,心中甚是轻松得意,回到家时,却见百里缎神色凝肃,说道:“尹大哥送了急信来,要你立即去龙游一趟。”
  楚瀚感到一阵不祥,立即出门,百里缎怕他出事,也跟着去了。二人连夜赶到浙江龙游,来到尹家门口时,但见门口挂着黑布,楚瀚心知不好。他闯入门中,见到尹独行独坐在大堂上,脸色雪白,双眼红肿。楚瀚直冲到他身前,尹独行低下头,眼泪双垂,哑着声道:“红倌死啦。难产,是两日前的事。”
  楚瀚如遭雷击,呆在当地,一股深沉的痛楚涌上心头,喃喃道:“红倌死了!红倌死了!”
  尹独行抱头哭道:“红倌去了,我也不想活了!”
  楚瀚见他伤痛欲绝,心中悲痛也如洪水倾泻一般,再也难以压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两个好友相拥痛哭。
  此后数日,尹家忙着办红倌的丧事。楚瀚感到整个人都如掏空了一般,呆呆地坐在角落,谁也不理,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丧事办完,他才恍恍惚惚地来到红倌的坟前,见到墓碑上写着“尹府荣氏之灵”,连红倌两个字也未曾出现。
  红倌何许人也?时至今日,早已无人记得。当年红冠京城的刀马旦,女扮男装傲视戏曲界的奇人,不足以述说红倌传奇的一生。楚瀚心中记得的仍是那个十五六岁时的红倌,身负惊人艺业,面容俊俏,举止潇洒,性情爽朗,背地里却是个孤苦而又高傲的少女,心底深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无法忘记她窗外那株夜来香迷人的香味,她的软语腻爱,她的豪爽娇痴,和那许许多多与她共度的夜晚。这是他记忆中永远不会褪色的一段美好时光,也或许是他心中仅存的一段美好时光。
  他这一生眼望着过去美好的记忆逐渐转化成痛苦:可喜的小妹子胡莺成了唠叨苦恨的怨妇;三家村旧时的藏宝窟变成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父亲汪直凶恶奸狠,母亲纪淑妃被迫自尽;百里缎沦为残废;胡月夜和上官无嫣自私阴险的面孔……但他知道无论这世间的人、事、物有多么丑恶,他都得撑下去,为了太子,为了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他仍得回去京城,回去替汪直办事,主掌西厂。
  想到此处,他不禁崩溃痛哭起来,如果红倌还在世上该有多好!即使她不在自己身边,即使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她,只要知道她活着并且活得很好,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为什么世间美好的事物都得如此残酷地经历成住坏空,为什么世间万物终归无常?
  不知何时,尹独行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默然不语。两人静了许久,尹独行才道:“十多年前,你们在京城的往事,我都知道了。她走前要我转话给你,说她不曾忘记你当年为她摘采夜来香的情谊。”
  楚瀚听了,心痛如裂,掩面泣道:“她不该对你说这些。”
  尹独行摇头道:“不,她该说。我是她丈夫,我从不介意她的出身,又怎会介意她的过去?”他闭上眼睛,说道,“我只道世间没人能明白我为何如此重视她。如今她走了,我反倒庆幸世上还有你,只有你能完全明白我心中的悲痛。”
  楚瀚感到一颗心如同被撕裂了一般,伸手紧紧握住尹独行的手,泣不成声。良久,他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抹去眼泪,抬头再望了红倌的墓碑最后一眼,说道:“大哥,我该去了。”尹独行叹了口气,说道:“我送你一程。”
  尹独行直送楚瀚到了镇外,望着他上马而去。此时已是傍晚,尹独行望见暮色中,野地里,一骑正痴痴地等候着。黑马上的黑衣乘客戴着帽,蒙着面,见到楚瀚纵马驰过,便缓缓在后跟上。尹独行叹了口长气,他知道那是百里缎,楚瀚的“影子”。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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