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第三章绯汐(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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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姬路一别已十余载。奈因无以率尔相见,唯托赖和歌书信晓示吾心。尔为大业竭尽心力,吾等亦不敢懈弛,乃日日枕戈待旦……兹西国渐次翕然,可叹不能直指洛中贼子规复吾王天权……尔可有良策以恃大义名分,或则饵敌至其板荡,云云。
  真是个啰唆的男人。
  我将父亲发给我的密函丢进桌旁的火炉里,望着被火焰逐渐吞没的信纸,我脑中也涌现出一丝尚未被烧作焦炭的记忆。
  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他出身下民,无以摆脱贱籍,只能作些卑不足道的生计。但他那对经商的双亲却夙夜匪懈,年纪轻轻便在这商人地位低贱如泥的世中闯出一番事业。父亲于东海道出生成长,自小就随双亲四处游历,奔波于海上。他去过琉球与朝鲜,甚至远赴大陆,纵使其出身卑微,仍抱有异乎常人的学问见识。
  父亲这样的人及他身后的家族,一定能在这下克上的乱世中混得风生水起吧——旁人都如此这般地认为。然而贫民终究是贫民,又有什么资格同上层叫板?一心只想着扩张领土、好战且贪婪的武士,屡屡向下民伸出魔爪;阶级的倾轧,武力的盘剥,直教人喘不过气。
  吾国不过粟散边地,地瘠民贫。此等末法浊世,人心早不似从前,武士之心亦然。坂东武门将那抚民的仁政弃如敝履,竟不惜为些许白镪大张挞伐,如讨伐海寇一般扫荡商船。
  而那些一度为其掠夺践踏,终招致家破人亡者当然想过反抗,但当父亲双亲的尸体被潮水冲上相模海滩,望着船只残骸的他却什么也不敢想。他侥幸活了下来,又只身逃出相州,一直逃到遥远的西国。这一路的劳苦奔波令他胸中的痛苦愈演愈烈,他深知自己无力反抗武士,遂决定用死亡来埋葬一切。
  在身陷浑浊的绝望之前,父亲遇到了一位年轻女子。
  那一天是我生命的开始,也是父亲遗恨的终结。
  他没有一日忘记迁灭家族的凶手,他心中的复仇之火浑如我桌旁这簇矜牙舞爪的烈焰。他要向相州武门复仇,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他要看着曾迫害自己的北条家像自己的家族一般土崩瓦解。
  躺在炉中的密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眼下已没有人能分辨出那摊灰烬的本来面貌。
  密函是从播磨国发来的,然而我却不由得忆起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武士高不可攀,在这之上更能压倒一切的是公家……很可惜,现今的公家乃是比幕府还要俯仰随人的玩意儿。
  若不是卖力求取大义名分、尽心博得万民首肯的大纳言今川纯信,陡然决定在禁中兴建宫殿,复为宫中祭典操持忙碌,谁又能想起那积贫积弱的皇室公家呢?
  城中新栽的梨树难得开了第一遭,原先这里尚且遍植樱木。我在村雨城一住就是八年,每逢春天,总要容忍漫天的花瓣似海浪般席卷庭院。
  在我看来,零落的粉红庸俗浮艳。
  终于有一日,我再也无法经受被樱花飞屑扑满衣袖的季节,遂打发匠人将樱连同那有着一样颜色的桃树一并砍了去,但这空虚的城池总该有些什么植被装点。
  “那便种些梨木吧。”
  本来我应仔细斟酌,虽说我大约不会再于此处稽留太久。然土岐晴孝甫一开口征求我的意见,我便将心中所想之物脱口而出。
  我喜欢梨花吗?或许是因为梨花纷落时,那白色花瓣铺满庭院的模样仿若雪霁降临。
  我母亲一定是喜欢雪的,不然也不会用“雪华”二字为我取名了。
  今日我恰好穿了件卯花色外褂,故而结束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散步返回城中时,且并未注意到自己肩头粘着的梨花瓣。
  这时我本不该待在这里,或该同有幸参内者坐于牛车之中,驶过中御门大路,远远望一眼法皇院上⑴的御院。
  那位长命的法皇院上,如今该是什么岁数了呢?似乎是正值八十岁吧。
  要在这人人自危的时代安身立命,委实相当辛苦。只是若非曾献出自己的至亲至爱,是不是就不能苟活至今了呢?
  在土岐晴孝又属意我与他一同赶赴京都时,我头一回提出了拒绝。
  “与北条家的那位夫人发生了那样的争执,你会这样选择也在所难免。那你便留在这里吧,虽然之前那件事有传出些风言风语,但相模守与其他大人在明面上还是不敢对我怎样的。”
  早些时候,在祝贺今川纯信叙任内大臣的新年宴飨上,我曾与她的妻子在二条院邸发生了些口角。这四年间,她一有机会便要来村雨城与我幽会,到最近一年内,她甚至在大白天里也要见我。她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之间的欢好不过短短几时。而她最后一次离去时,我特地在她的衣服藏了张写着和歌的短册——那还是我在去年乞巧节时写下的。
  魂枯魄灭难长久,却盼情深赴永劫。⑵
  也是时候了,恐怕那个叫葛夏的女人早已看透自己“丈夫”的暮翠朝红之举。我把那张写着情诗的纸条塞进她的袖子里,待她回到信州与妻子团聚,葛夏一定会在替她整理衣物时发现这个所谓的证据。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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