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18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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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殿下瞧着她的背影双眉微蹙,良久,唤她道:“阿玉。”
  站在隔壁摊子的成玉懵懂回头,见连三抬手:“手给我,别走散了。”
  街上人虽多,但远没到不牵着走便要走散的地步,成玉却也没什么疑惑,乖巧地走回来主动握住了连三的手。
  便在握住连三的一瞬间,长街中突然有狂风起。
  成玉迷茫地抬头,入眼只见连三白玉般的脸,和那一双明亮的眼。
  那琥珀色的双眼深邃却不含任何情绪,嘴唇自然地微抿,他的面目是平静而漠然的。与他的平静相对的却是他身后席卷整个黑夜的狂风,那狂风有着吞噬一切的威势和武勇,有些可怕。成玉突然想起太皇太后宫中供奉的那些玉制神像,便是那样美,那样庄重,又那样无动于衷。
  越过连三的肩头,她看到整个夜市仿若变成了一片深海,远近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欲明欲灭,似海上若隐若现的渔灯。她的脑子一片昏沉,不知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夜在顷刻之间浑浊了。她和这夜、这深海却融为了一体似的。昏夜中有什么潜进了她的思绪,她的身体中仿佛出现了两个人,她不由得感到害怕。“可怕。”她有些发颤,但并没有说出声来。
  连三琥珀色的双眼却蓦地一敛,他伸手揽住了她。“我在,别怕。”他在她耳边轻声。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那张俊美的脸是否一如方才那般漠然无情,但他的声音是安抚的,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让她整个人都埋在他胸前,令她感到了安全。
  可她不知道的是,是他令她感到安全,却也是他令她感到害怕。
  因在这狂风大作她牵住他的转瞬之间,是他潜进了她的思绪之中。通过禁术藏无。那些令她失常的事她不愿意告诉他,他便用了自己的方法。
  他不是任她含糊一二便可糊弄之人,譬如所有那些待她好的凡人好友,什么小李大夫齐大小姐之类。如她自己从前总结,他挑剔自我,不容他人违逆。他的确如此。他是百无禁忌的水神,他想要知道什么,便总要想办法知道。
  似成玉这样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她内心该是什么样,迈过成玉的心防,三殿下瞧着展现在他眼前的碧云天青草地,以及草地上奔跑的鲜活灵动的小动物们,觉着同他设想的也差不离。
  能看出这是春日。三殿下环视一圈,却未发现成玉,她不在这里。
  前方隆起一座大山,转过隘口,日丽春和在此换了一番新模样,天上呈出烈日,地上遍植高木,有鸟鸣婉转,此是夏日。
  成玉依然不在这里。
  走出山谷又即刻迎来满目红枫,三殿下此时终于明白,这个女孩比他先前所想的要更复杂一些,她的心底拥有四季,四季并存。
  万万年来,三殿下对他人的内心思绪其实从未有过兴趣,因此关乎藏无,也只是在他幼时初学这法术时为着实践施用过几次。
  他瞧过元极宫中当差的仙使的思绪,瞧过彼时暗恋东华帝君的小仙娥的思绪,也瞧过被困在二十七天锁妖塔中的恶妖的思绪。跨越他们的心防是最大的难关,但一旦越过那道心防,便是最狡猾的恶妖,他也总能立刻在他们内心中找到他们的本我所在。比之成玉,他们的心防更难突破,似乎所有的意志都被用来构建那道防住别人的高墙。而成玉,她的心防就太好突破了一些,然而在那道敷衍的心防之墙后,她却描出四季来藏住了自己。
  心防的存在本是为了防范别人,就像连三曾以藏无探看过的那些人,可成玉的心防,却似乎是为了防住她自己。
  三殿下踏过眼前秋色,所见是秃山长河;行过秃山,便是白雪覆黄沙,此种萧瑟比之大雪封山还要更为凄冷,如此景致同成玉着实不搭,但这的确是她心中的景色。
  此处依然没有成玉。
  三殿下在封冻的长河旁站了好一会儿,低声道:“阿玉。”他找不着她,这里是她的王土,只能让她来找到他。
  当他的声音散入风中,四季的景色瞬然消失,同现世中今夜一般的夜市似一幅长画在他眼前徐徐铺开。他终于看到了成玉。
  她或许对他并不设防,因此她的潜意识令他看到了她此时真实的内心模样。
  她孤孤单单地立在长街之上。街仍是那条街,灯笼仍是那些灯笼,节物摊也仍是那些节物摊,但拥挤的人群却不知去了何处,整条长街上唯她一人。
  “今日过节啊。”她怕冷地搓着手小声道。是了,此时也并非夏日,在她搓着手的当口,有北风起,夜空中飘起了细雪。
  “哦,是过乞巧节,”她一边走一边自个儿同自个儿唠叨,“乞巧节要做什么来着?是了,要在家中扎彩楼,供上摩睺罗、花瓜酒菜和针线,然后同爹娘团坐在一起奉神乞巧。”她絮絮叨叨,“乞巧啊,说起来,娘的手就很巧么,蜻蛉的手比娘的手……”她突然停住了脚步,风似乎也随着她停下的脚步静作一种有形之物,细雪中飘摇的灯笼间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来,那声音近乎尖利地告诫她:“别去想,不能想。”是她的潜意识。
  连三瞧见低着头的成玉用冻红的手笼住半张脸,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但似乎遵循了那句告诫,当她重迈出步子来时已开始同自己叨叨别的。眼圈红着,鼻头也红着,说话声都在颤抖,话题倒很天马行空,也听不出什么悲伤,一忽儿是朱槿房中的字画,一忽儿是梨响的厨艺,一忽儿是姚黄的花期,一忽儿又是什么李牧舟的药园子。
  但她并没有说得太久。在北风将街头的灯笼吹灭之时,她抱着腿蹲了下来,他尝试着离她更近一些,便听见了她细弱的哭腔:“我不想想起来,所有离开我的,爹,娘,蜻蛉,都、都不想想起来,不要让我想起来,求求你了,不要让我想起来,呜呜呜呜。”那声音含着绝望,压抑孤独,又痛苦。
  连宋不曾想过那会是成玉的声音。他只记得她的单纯和天真,快乐是为小事,烦闷也全为小事,明明十六岁了,却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从不懂得这世间疾苦。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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