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32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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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浮于半空的玄晶高台上种着能让幽魂们进入来生的轮回树,巨木参天,直刺入冥司上空,树冠被一团银白云絮懒懒围住,那是去往来生的入口。
  树叶上的银芒是附着的幽魂,巨木肉眼可见地生长,不断有枝条探入天顶的银白云絮之中,也不断有新的枝条和树叶附着新的幽魂自树干最底部生出。
  三殿下和红玉郡主就站在树下。
  季世子自打“这样就好”四个字后便再无言语,似乎在安静地倾听随夜风送来的轮回台上的二人对话声。
  国师只见得他一张脸越听越沉肃,不禁好奇,亦搁了茶杯竖起了一双耳朵。
  首先入耳的是郡主的声音。国师不知前情如何,却知他们此时谈论的,定然是一桩极悲伤的往事。国师再次听到了蜻蛉这个名字。
  微风之中郡主的语声极其沙哑:“……你说这世上唯有蜻蛉才有资格评断我是对是错,可连轮回台上也无法寻到蜻蛉,她、她一定是不愿意见我,那夜季世子说得没错,是我的鲁莽和任性害死了蜻蛉,所以她连死后都不愿见我,因为她恨我。”
  “他们是在胡说,她没有理由恨你。”三殿下低沉的语声中存着安抚。
  但郡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作答:“有理由的,连三哥哥,”她短促地哽咽了一声,“因为我害死了她,因为我……坏。”但她立刻忍住了那种哽咽,仿佛自虐似地继续同连三找理由,“因为我无法保护自己,却总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因为我是个胆大包天恣意妄行的郡主,错一百次也不知道悔改,因为我,我是个罪人。”那语尾带着一点哭腔,她同连三道,“你看,是不是有很多理由?”
  国师就听三殿下沉默了一会儿:“是那位季世子告诉你这些理由的?”
  郡主却没有回答他,声音里含着一点微颤:“所以,我是个罪人来的。”她颤声总结,“我知道我是个罪人,应该掉进化骨池的是我,应该死掉的也是我。那一夜,他们将我留在墓前的那片小树林时,我其实一直在想,若死掉的是我就好了,为什么是我活下来了呢。”
  国师听三殿下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他才道:“所以,朱槿才将这段记忆封印了,因为不封印它们,你就没有办法活下去,是么?”
  或许郡主是点了头,或许没有,国师看不真切,只是听到郡主的声音越发地沙哑:“我想如果我足够坏,如季世子所说的那样,我便能背负这一切,还能够好好地生活,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坏,我,”她的声音颤得厉害,“连三哥哥,我没有办法活下去,是因为我没有那么坏,我没有办法背负蜻蛉的死。”她强撑了许久,很努力地喘了一下,她没有哭出来,但是那发哑且颤抖的声音听上去极其绝望,令人心酸。她绝望地向连三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活着很辛苦。”
  国师看到坐在对面的季世子猛地震了一下,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是这样的。”他听到他嘶哑道,那声音带着压抑,又很费力似地,极轻。
  自然他这句话轮回台上的二人谁也听不见,而微风之中,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国师听到三殿下说出了和季世子相同的话:“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是说给成玉的五个字。
  但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让她反应了很久,她抿紧了嘴唇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白衣青年,因全然没有想过这件事还有什么另外的可能性,在片刻的茫然后,她的脸上现出了空白:“如果不是这样,那……又是怎样的呢?”
  就听三殿下平静道:“蜻蛉的死,并不全然是你的错,你也并不是什么罪人,明白么?”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很平淡,就像这原本便是一桩天经地义之事,他所说的可能性才是这桩事原本应有的真实。因着他的从容,她也想要相信他所说的那些才是真的,但是她不能。
  “不,是我的错。”她停了一下,努力地抑制住上涌的泪意,“我,”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也给自己找过借口,想过一次又一次,我告诉自己,入墓之前,我就知道墓里的种种机关,非要亲自去闯,并不全然是因为我的自尊,还因为就算告诉季世子,他们也不一定能成功,因为我所知的也不完全。我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却不可以拿别人的命去赌。我曾找过这样的借口。”
  他并没有立刻回应她。
  她见他抬起了手指,划过她的眼角,轻微地一抚,就像她流了泪。她眨了眨眼,眼中的确有些蒙眬,她微微仰起了头,想要将泪水憋回眼中,然后她听到他开了口,声音仍是从容的,他沉定地告诉她:“你说的并非借口,事实便是如此。”
  她闭上双眼,摇了摇头:“不是的,这,”她将哽痛咽入喉中,“这只是我给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想让自己的负罪感少一些罢了。可,季世子说得对,我其实可以选择不闯墓,如果我不去,蜻蛉就不会死。”
  他放在她眼角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又是季世子。”他道,那声音有些不悦。她睁开了眼,她从不记得他喜欢嘲讽别人,可此时那好看的唇角却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我想他在责骂你时,没有告诉过你,若你不去闯南冉古墓,他也很难再找到别的谁能成功地取回南冉古书,这只会导致战场之上出现更多无辜丧命之人吧?”
  她有些愣住了。的确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
  为她拭泪的手指在她颊边停了一停,顺势滑落到了她的左肩,令得她微微倾向他:“能重新寻得失落已久的南冉古墓破墓之法,已非易事;获得那些似是而非的破墓之法,能够准备周全,有胆量去闯墓,更是不凡;在墓中面临那些突然生出的机关时,还能有机巧的应变,若我是那位季世子,”他停住了,她仰头看他,他微微俯了身,附在她的耳畔同她低语,“我只会想,我们阿玉是有多么聪明,竟能平安回来。”
  我们阿玉是有多么聪明,竟能平安回来。
  喉头发梗,她说不出话来,试着停顿一下,想像方才那样将所有哽咽和疼痛都咽入喉中,但这一次却没有成功。压抑良久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眶,先是极小声地抽噎,待他的手臂揽住她的肩时,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就像是被风雨摧残的小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供停泊的港口,她的双手牢牢握住他胸前的衣襟,将自己紧紧贴入了他怀中。似乎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出口,她哭得不能自已,却仍然忍不住怀疑,抽噎着在他怀里一字一顿:“是、是因为连三哥哥总是向着我,才会如此说……”
  “不是的。”他轻声道,“蜻蛉虽然死了,但你却让更多的人活了下来,这原本就不是一桩过错。”他继续道,“我在军前亦会做许多决定。我做的决定常常是让一部分人去死,以期让更多人活下来。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也从未感到有什么背负。如果蜻蛉因救你而死你便有罪,那我是否更是罪无可恕?”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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