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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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越写越精神,心里也充满了快乐,玩性大发,笔尖蘸了墨,在砚台里轻巧地一旋,再斜着点两下,一副简简单单的墨兰倚石图就成了。她当年出宫探望何公也是这样做的,她想看到何公振作起来,就算被皇帝伤了心,也不要从此一蹶不振,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他完成。然而何公听她如此说,低头道,臣只愿独善其身,公主请回吧。她知道劝不了何公,于是留在书房研墨。她给父亲当过侍读,这些事对她并没有什么难度。何公艰难地写完一副对子,重新蘸墨,见砚台里一方顽石,几片兰草,顽石下面有墨黑色的浅潭,天然一处好景,不由地笔尖一顿,神色也随之渐渐松动了。周迟感受到他压抑的伤心,不曾说话,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他临自己的帖。
  这是一件极其微小的事,如果不重新遇见何公,也许她都不会记得这个。她的生活永远妆点着兰草、清溪,以及比兰草和清溪更美妙的事物,还有他者的涓涓爱意,根本无需借他人妙笔。
  这件事之后还有一件事,就更微不足道了。
  周迟有一个弟弟,这位弟弟叫周琮,年纪比她小两岁,当年朝堂生变,周琮跟着周迟见证了事态的全部,也眼睁睁看何大人血溅宣政殿。他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那之后好几天,他跟在周迟后面,像一条小尾巴,寸步不离。周迟想偷溜出宫去看何大人那天,周琮被她发现躲在车架的隔板下面。
  周迟捞周琮出来,温柔地说道:“这里危险,万一你睡着了怎么办?你不想我们担心你,对不对?”
  周琮道:“姐姐,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去找何大人?”
  周迟道:“来,先出来。”
  周琮乖乖地跟着周迟下车。
  他下车之后,周迟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抛下他,理都不理,冷冷地回到车上,命宫女出发。周琮追了几步,被侍卫一把抱起,他坐在侍卫肩头看着姐姐的车驾远去,委屈地哭了。他哭得很有分寸,能大声时才大声,此刻只是咬着嘴唇,无声地抹泪,不时揉揉通红的眼睛。周迟的车驾驶出去一阵,停在原地,犹豫良久,而后回来接他。
  周迟道:“你要和我一起吗?”
  周琮道:“我要,我要。”
  侍卫放周琮下来,周迟拉着周琮的手,带他上车。
  周琮这才感觉自己被她重视了,擦干净脸,眉开眼笑,道:“还好你回来了。我刚才打算,如果你丢下我,我就去告诉父皇,说你出宫去找何大人。”
  时移世易。
  周迟在窗下望着月亮,回想着这些,逐渐收拢五指,差点折断手中的笔。时隔多年,她变得幼稚了,今番表现还不如那时的她。那时她好声好气地和周琮说,何大人受了伤,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让他不开心的事。若是换成现在,她真想不管发生什么,先把周琮提在手里揍一顿再说。
  所幸周琮在她眼里也不是毫无优点。
  那天回宫路上,周琮异常沉默,一脸苦大仇深,天塌下来也莫过如此。周迟从何大人家出来之后,心绪已然平复,她瞧着周琮皱在一块的眉毛、眼睛还有撅着的嘴、气鼓鼓的脸,简直疑惑不解。他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沉重的情绪,它们可以属于她父亲、她哥哥周珩、苦心进言的臣工,甚至她,唯独不会眷顾周琮,他才七岁,天生是个话痨,不该这样。
  周迟问道:“胃疼?”
  “没有呀。”
  “鱼刺卡喉咙了?”
  “不是。”
  “孟夫子罚你抄书?”
  “没有。”
  “那你犯什么病?”
  “周暮烟!”周琮气道,“我再也不理你了。”
  周迟心说,求之不得。
  进了宫城,周迟看着黄昏的霞光染红琉璃碧的房顶,还有禁军在换班,知道这一天过去,该去父亲跟前领罚了。周珩常带她出宫,因此在行动的自由上,父亲不限制她,但他并未准许周迟去看何大人,她自己坦白,总比等着父亲责罚来得好。
  可今日,周迟不想去父亲那里,也不想回居所。
  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从未犯过错,连想犯个错都很难办到,非要纠错,那也是她父亲有错,他不想承认自己错了,就把刀剑指向摘出他错误的人。
  比起被责难,她更不想面对这个。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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