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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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多里克已经昏睡过去,没有再说话。
  此后的日子里,奥多里克又断断续续在这样神志迷糊的状态下吐露过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惊人之语。贝尔纳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大致理出了一个轮廓:奥多里克的确曾经游历西藏,但却并不如他在信件里所描述的那样,曾经进入过这片高原的中心——拉萨。然而,相比起拉萨,他却到过另外一个更加凶险,更加令人难以捉摸的地方。按照他的说法,“是魔鬼的使者把我带到那里去的”。
  至于在那个“魔鬼统治的领域”到底发生了什么,奥多里克却又不肯说了。但从老僧侣对他那幅画作如此看重来进行判断,贝尔纳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那幅画上的内容,也许就是旅行家在西藏的真正惊心动魄的遭遇,也许就是把他吓得不停陷入梦魇的那个恐怖的事物。
  除此之外,奥多里克甚至还有一些渎神的言论,什么“上帝是不存在的”“上帝不可能创造一个由魔鬼来统治的世界”,听得贝尔纳一阵阵心里发寒,好在这些胡乱的呓语没有被其他僧侣听到。
  几个月之后,奥多里克终于完成了那幅画。他自己做了画框,然后把整幅画包裹起来,依然不让旁人接近,而这幅油画仿佛也耗尽了他剩下的心血与精力,他的身体开始迅速衰弱下去,终于一病不起,贝尔纳想尽办法也没能挽救他的生命。
  临终之际,在修士们念诵祷文的嗡嗡声中,奥多里克的眼睛一直圆睁着,目光仿佛要透过僧院的天花板,一直望到遥远的东方,望到那些摧毁他的灵魂与信仰的恐怖事物。当祷文念完后,他吃力地挪动着枯瘦如柴的右手,用尽全力抬起食指,指向贝尔纳。
  贝尔纳会意,来到他的身畔,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他嘴唇边。奥多里克的喉咙蠕动着,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鸣:“画……给你……”
  “我明白了,”贝尔纳点点头,“安息吧。”
  奥多里克的嘴角带着奇怪的笑容,目光里的生命之火逐渐熄灭。贝尔纳转过身,带走了那幅画。
  回到家里,他点燃壁炉,想要把这幅画直接扔进火堆里去,因为他忘不了奥多里克的眼神里那种直到死去都无法消逝的惊惧。贝尔纳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不想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任何莫名的负担。那些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无论发生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然而,仿佛是真的有魔鬼藏在暗处释放出诱惑的毒雾,在即将松手的一刹那,贝尔纳鬼使神差地犹豫了。他在原地足足站了有好几分钟,直到举着画框的双手酸痛难忍,这才狠狠一跺脚,把画框从壁炉旁撤回。他喘着粗气,把画放到桌上,似乎是怕自己反悔,用近乎粗暴的动作三两下扯掉了包在外面的布条,露出了藏在里面的油画。
  然后他就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像水银一样流遍全身。即便是作为一个医生,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看到这样可怕的画面。奥多里克没有说错,那根本是一幕完全不属于人间的场景。假如这幅画并非虚构,而是来自奥多里克的亲眼所见的话,那么,这真的是来自地狱的图景,是魔鬼才能创造出来的梦魇。
  “上帝啊……”贝尔纳闭上眼睛,在胸前划着十字。
  “我父亲后来回到了巴黎,他好几次想要毁掉这幅画,却最终没有下定决心。”怪客对尼古拉说,“他说,不管是上帝还是魔鬼借助奥多里克的手留下了这幅画,大概总归是命运的注定,他不愿意悖逆这样的命运。他临死前把这幅画交给了我,希望我能找到一个可以解读它的人,而我相信,你就是那个人。”
  “希望如此,”尼古拉点点头,“这幅画我给你5个里弗尔。”
  怪客离开后,尼古拉锁好店门,拉好窗帘,抱着这幅画走进了抄书店后面的一间上锁的密室。密室里有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摆着鹅毛笔和一大堆散乱的纸张,纸张上描绘着许多常人难以理解的古怪符号。而在书桌的中央,有一本古旧的书籍,用黄铜做封面,上面是一些类似古希腊文的文字。而翻开书,可以看见里面的内容大多由拉丁文写就,还有许多奇特的图画。
  这就是尼古拉三年前意外收购的一本改变了他毕生命运的书籍:《犹太人亚伯拉罕之书》。三年来,他穷尽心力地钻研这本书,却始终无法破解其中的关窍。他就像是一个沙漠中饥渴的旅人,眼前出现了一口蓄着清凉甘泉的水井,手边却没有能把水桶放下去的绳子。
  这根绳子,按照尼古拉的推断,就来自于夹杂在书页里的某种神秘文字。它们不属于欧洲已知的任何一种文字,也没有任何对照,完全没有破译的可能性。尼古拉所能做的,只是不断地搜罗各种古老的文献,希望能先弄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遗憾的是,他至今一无所获。
  而现在,这个追寻许久的谜题,似乎终于有了答案。那些无人能解的文字,有可能来自于遥远的东方,来自于那片被称为西藏的神秘高原!
  尼古拉用一个简单的支架把油画支了起来,然后翻开《犹太人亚伯拉罕之书》的某一页,这一页上画着一个奇特的生物:就像是一只肉乎乎的椭圆型虫子,浑身布满令人恶心的皱褶。对于曾经偷偷潜入巴黎公墓解剖死尸的尼古拉而言,这只虫子的形态更接近另外一样东西。
  那就是人类的大脑。
  这幅插图上还有另外一点值得注意的,那就是虫子身边站着的一个人。如果这个人是正常人类的话,按比例来推测,这只大脑状的虫子,体型比一头公牛还要巨大。而就在这只巨大的虫子的头顶,描绘着一长串不属于欧洲世界的古老文字。这些文字,和那幅油画上的文字,如出一辙。
  尼古拉握紧了拳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把视线移到油画上,久久地凝望着这幅闻所未闻的诡异画作,禁不住自言自语:“你到底想说明什么?这真的是……地狱的图景么?”
  幽暗的烛光把这幅画照得半明半暗,更加烘托了那阴森可怖的氛围。画上所描绘的场景,是一个高高的平台,透过它可以看到远处狰狞矗立的险峻雪峰,那样仿佛能刺破苍穹的山势绝不可能在欧洲出现。平台上,无数黑色的秃鹫和乌鸦低回盘旋,紧紧围绕着平台中央的一个事物飞舞着。
  那是一个人,一个笔直站立着的男人,脸型带有显著的亚洲蒙古人种特色,头顶光秃,很像是奥多里克所形容过的西藏的佛教徒:喇嘛。但他的身体,却是……一副骨架,一副血肉都已经全部剥落的骨架,内脏正在顺着骨盆往下落。他的脚下是散落一地的肉块,白色的雪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一些乌鸦和秃鹫已经落到了地上,贪婪地啄食着这些新鲜的人肉。嶙峋惨白的骨架和依然完整的头颅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度怪异的的视觉冲击,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都会感觉不适。
  虽然身体只剩下了森森白骨,但这个喇嘛的肢体动作还是被奥多里克画得十分生动。他的右手握着一把锋锐的弯刀,刀上染满了鲜血,左手握着一样东西——那是他自己的心脏!他把仍在滴血的心脏高高举向天空,一只丑陋的大乌鸦飞扑而下,身体还在半空中,长长的喙就已经啄向了这颗心脏。
  从这个动作上来判断,这个喇嘛好像是自己用刀割掉了自己身上的肉,并且掏出内脏,向这些鸟儿进行献祭!
  这很像是奥多里克描绘过的西藏天葬的场景,然而,老僧侣却从来没有说过,人可以活着进行天葬,人可以自己握着尖刀给自己实施天葬。即便不谈天葬,在几乎失去全部身体和全部血液之后,尤其是失去了包括心脏在内的内脏之后,一个人居然还能站立,还能支配残躯的动作,还能拥有意识,这实在是和人类所熟知的生理知识背道而驰。
  而整个画面上最让人感到震颤的,是这个喇嘛的表情。身上的肉被割得干干净净,连肠子都在被乌鸦争抢,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与之相反的是,他的面庞上充满了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幸福感。是的,幸福,近乎神圣的幸福。
  尼古拉很难找到一种合适的词句来形容这样的幸福感。那绝不像是宗教式的圣人殉难,因为哪怕是信奉上帝的圣人们,在临死的那一刻,即便因为虔诚的信仰而并不感到畏惧,也难免会有一些悲壮的情怀出现在脸上。人终究不是神,面对死亡的时候,不可能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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