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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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会来得很快,建邺发来皇帝的金牌,命杨寄回朝叙功。杨寄不理,金牌便一道一道地发,最后旨意里言辞也有些激烈,质问杨寄不遵旨是什么意思。
  杨寄立刻把圣旨传示给众人看:“打仗的时候好话哄着我,打完了,就换了副面孔,想诓我撇下你们,只身回去受死!”他多喝了两杯,捶着胸气哼哼说:“上次北燕来使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什么外敌!分明就是建邺那帮家伙自己找了对付我的!多他妈‘仁慈’的皇帝,引狼入室了只为把我这张猎弓给撅折了!我在建邺也有眼线,说是朝堂上明摆着在讲:大楚已经出了一个杨寄,不要借着打仗的东风,再出个什么张寄、王寄、李寄的……再养出个董卓曹操,就得不偿失了!”
  杨寄半是真气,半是做戏,一把把手中的酒樽掼在地上,铜制的酒杯发出沉闷的声响,还在地上跳跃了两下,里头赤红色的葡萄酒洒了一地。跟着他的人听到什么“张寄、王寄、李寄”的话语,心里也自打鼓:跟着杨寄这些年,不是他的人也是他的人了,若是杨寄被当做董卓曹操倒了台,自己必然也不能善终了。因此各个揎臂捋袖,喧嚣阵阵。
  “好!”杨寄气哼哼道,“老子在卖命,他们在弄权对付我!他不仁,我不义!到建邺问问昏君去!”
  大楚的军队长年倦怠,而杨寄的英武之名、北府军的常胜之势,打都不用打,直接叫各地郡守闻风丧胆。胆子肥的打两场便举了白旗,胆子小的干脆直接就开门投降,且对内自嘲:“杨大将军本就是楚国的英雄,又不是外虏,说的话也有道理。我不为别的,为百姓不受战燹之苦,少不得做这样丢人的事了。”
  因此,杨寄一路向南推进,速度奇快,一路城池望风披靡,直到打到了扬州郡的治所——广陵城。
  当江北一线众城都以悬挂上绛红色白虎纹的驺虞旗为荣时,广陵已成为仍孤悬着大楚青色旗幡的唯一一座城了。话说这座城自古乃是名城,地大墙高,富庶繁荣,得广陵,则一江之隔的建邺唾手可得。但是,此间刺史不是别人,正是皇甫衮倚为左右臂膀的徐念海。
  杨寄早在檄文里,就把进谗的罪过推到了皇帝的宠宦徐念海身上。所以徐念海自知就算投降也是活不成的替罪羊,只能咬着牙死撑,期冀着来自会稽的建德王军队可以及时支援一二。很快,杨寄的军队已经把广陵城围得铁桶一般。
  杨寄并不太擅长攻城,加之他曾亲自去过广陵,知道这座要塞之城,布防极其严密。试了几回,感觉死伤较重,他不愿拿自家士兵的血肉去铺垫成功,因而下令停止进攻,而环围封锁了广陵,打算困死徐念海。
  广陵守兵在城墙上,便看到红色的驺虞旗,每隔半里左右插一面,一直延伸到远处看不清的地方为止。密密层层的帐营搭建起来,高高的栅栏耸峙起来,几道官驿全数被红袍的杨家军控制着,牛车络绎不绝地拉着粮食——围城的人不缺供给,大概打算在这里安营扎寨,常驻下来了。
  城外只要不缺粮,在这样秋风初起的日子里可以过得很滋润。但城里就不同了,存粮再多也是有限的。杨寄封城之前,向扬州要走了大批粮秣;封城之时,又恰恰是秋收之前,徐念海甚至还没有决定坚壁清野,那刚刚开始变黄的稻谷大概很快又要便宜杨寄了。城里的士兵无不是面如死灰,然而上命不可违,只能咬牙等待。
  他们望眼欲穿的会稽援军,始终没有来。但是城里的存粮却一点点见少。
  士兵们每日训练花的力气大,又要日夜轮值以防杨寄偷袭,对粮食的需求最多,配给的军粮吃完了,饿得不行,只能上百姓家去翻找。开始还客客气气许诺将来偿还,打了欠条扛粮食走。后来就顾不得了,刀剑指着,不给就杀人。杀人抢粮的士兵,开始还处置,后来处置不过来了,徐念海也只好叹口气随便他们去了。
  再往后,粮缺得厉害,连刺史府都不得不打起百姓的主意。当兵的挨家挨户搜粮,强盗似的抢夺了就走,谁家冒了炊烟,那是立刻会引来一群穿铠甲的饿狼。广陵城里河道多,到处植着槐柳,不知谁发现,树皮也是能吃的,于是乎几乎一夕之间,槐柳的皮都给饿昏的人们扒光了。再接着,树叶子也要,先吃嫩的,接着老的也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树也全秃的时候,常见路上行人,走着走着就一歪身子倒下了,近前一看,都是肚子滚圆,浑身浮肿,阖着的眼皮子上的睫毛先还在颤抖,慢慢地,就没动静了。
  广陵城上的守军,有气无力地握着长矛,看着城下的帐营和其间穿梭往来喜气洋洋的士兵。到了举炊的时候,米饭的香气飘得好远。城上的人翕动着鼻子,眼睛都快红了。城下的人香喷喷吃完了,城墙上的人连饭香味都闻不见了,更加沮丧起来,偷偷道:“奶奶的!同样都是汉人,怎么我们命这么苦,跟着这样的主子?”
  这些窃窃私语像暗涌的潮水一样,把泄气、颓废、厌烦的情绪慢慢渗透到广陵城各处。连广陵牧也忍不住向徐念海建言:“刺史!这样下去,何时等得到援军?还不知有没有援军!古话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杨寄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只怕忍心起来,也是不困死我们不算完。还请刺史早作打算,实在不行,就……就……投降吧!……”
  徐念海光溜溜的下巴一阵抽搐,突然一巴掌甩上广陵牧的脸颊:“陛下待你的厚恩,你也忘记了?!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第一个拿你作法!”
  广陵牧的人头,高高悬挂在市口的旗杆上,滴滴答答的鲜血并不像往日那样具有震慑力,广陵军民茫然地看上去,只觉得死生异途同归,不是刀斧下死,也是饥饿中死,何惧之有?
  广陵城头,向下面的重重围军投书,文绉绉的不知哪个酸书生写的,劝道杨寄忠君、爱民,不要再围了。杨寄看了两眼,发觉好些词意看不懂,也不想多看,对自己手下的人说:“去,找几个会唱歌、嗓门亮的,天天在城墙下头给我喊话唱歌谣,词儿让他们自己编,大意是:出城投降有肉吃。”
  ☆、第202章 破城
  眼睛都饿绿的人,听见“肉”字就流口水。徐念海也怕城里饥民太多会闹乱子,终于咬牙同意了把一部分百姓先驱赶出城,减轻城里的负担。
  那几百个百姓都已经是最羸弱的,脸呈菜色,饿得摇摇晃晃,出了城门被杨寄的人简单搜了一下,只要没有武器,就发给豆粥和肉糜汤,还体贴地说:“不是不让你们敞开吃,实在见你们这个样子,猛吃要伤身。”
  豆粥的香,肉糜汤的香,简直把城上的人馋死,喉咙里恨不得要伸出一只长长的胳膊,伸到城下这些眉开眼笑的人手里,抢过好吃的粥和汤来自己饱腹。可是背后还有上司明晃晃的刀枪和命令,只能在心中骂娘了。
  越来越多的广陵百姓被放出城门,杨寄那里也有几个将官担心放出奸细来,杨寄漫漶一笑:“现在重的是破心之术,他有没有奸细,我没啥好怕的。”
  杨寄骑着马巡营,远远地看他们,那些百姓一个个过去,只觉得个个身形消瘦,面黄肌瘦,吃东西时狼吞虎咽。饶是这样,还是有不少婴儿被弃,路上时不时传来婴孩的哭声,杨寄下马,果然不远处的草丛里,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襁褓,抱起来一看,里面是一个婴儿,瘦得看不出月龄,只是竭尽全力地哭,嗓子已经哑了,哭声也细细得如小猫一样。
  杨寄心里突然一酸,小心摇了摇襁褓,四下扭头问:“出来的人中,可有哺乳的母亲?”
  新产妇或有婴儿的母亲是有,但饿到那个份儿上,都没奶。一个百姓奓着胆子用广陵的口音说:“养不活的!城里这么大的婴儿,大多扔掉了,大的都养不活,何况小的!”
  “扔掉?扔掉以后呢?”
  那百姓嚅嗫着,目光躲闪,最后抱头蹲下来,连声叹着“作孽”。
  四围一片寂静,他不必说,人们也可以猜,猜得对不对不知道,但这样弥漫着的痛楚已经散开了,所有人鸦雀无声。那些啃着干饼的百姓,茫然的目光投向杨寄——这位有着诸多传说的“白虎煞星”,看起来那么仁义慈和。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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