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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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熬药的事是文秀娟负责的,她没偷一点懒,尽心尽力。对阿姐生活上的照顾也极好。不该做的和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接下去,就交给老天爷。如果吃中药真能让文秀琳好转,那大概是她命不该绝。药苦,但文秀琳大口大口地喝,每一回喝药,她都仿佛精神一些,眼睛里也有光。喝到第二周的时候,她只能小口小口抿了,喝药的气力在慢慢失去。
  有一天傍晚,文秀琳从午睡中醒来,叫妹妹开灯。天并没有全黑,文秀娟把灯开了,然而文秀琳还是看不见。送到医院,医生说病变已经影响到视觉区域,所以虽然眼睛的功能是好的,但还是瞎了。
  最后的几天里,文秀琳常常是睁着眼睛的,尽管看不见。她轻声地说着些话,有一回,她对文秀娟说,妹妹,我现在虽然看不见了,但看得好像比从前更清楚了。我看得清楚,妹妹。那一刻,文秀娟什么话都不敢说。她只能等着姐姐继续往下说,然而文秀琳却昏睡过去了。
  接下去,文秀琳开始手舞足蹈,颤动,呼吸骤停,心脏骤停。后两个状况是致命的,医生说,文秀琳大脑的延髓已经受到影响,而延髓是控制人体无意识动作的,管呼吸和心脏,延髓坏了,人救不回来。
  病危通知发了几次,文秀娟一直守在病房里。早上四点多的时候,文秀琳开始唱歌。前些日子,同病房的病友抱怨过,后来知道这小女孩的生命也就几天了,就不再说。这一回文秀琳不像前两日的呢喃,文秀娟想,这是回光返照了吧。
  歌声断断续续。
  多少的往事,已难追忆。
  ……
  这天上人间,可能再聚。
  ……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
  过了会儿,文秀琳问,刚才是谁在唱歌响,真好听。文秀娟说,没有谁,阿姐是你自己在唱呵。文秀琳哦了一声,停了半响,忽然又说,听听你吹箫好么。
  文秀娟赶回家去取箫,文红军听见响动,问怎么回事,文秀娟说,阿姐可能快不行了。两个人一起回医院,到病房的时候,文秀琳已经没有呼吸。
  文秀娟跪在床前大哭,她感觉全身都被抽空了,她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至亲之人。阿姐,阿姐。她叫着。阿姐,阿姐。
  有很多其他的话想说,比如你醒一醒,比如一路走好啊。但文秀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把那些说出口。最终,她反复说着的,也只有那两个字。
  6
  抱歉那么长时间没有给你去信,我过了一个相当槽糕的暑假,原本也有旅行的计划,但是全都泡汤啦。我出了场车祸,挺严重的,幸好活了下来。现在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不过因为右手的骨折还没有好,所以我是在用左手给你写信呢,字迹上你应该能看出些不一样吧。
  上封信里,你说了些看上去对你相当困难的事情。每个人都会碰到困难的事,就像我这段时间。关于对错,每个人,你,我都会做错事。谈一些我对做错事的看法,既然人人都会做错事,那么关键其实就在于能做对多少事,不是吗?纠结于曾经犯下的错误和当下犯下的错误,对我们做更多正确的事情有没有帮助呢?我总觉得,要给自己多点机会,也给别人多点机会。
  冬至。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而此前的夏天则酷热。这是难熬的一年。对文家还活着的三个人而言,一个失去了长女,失去了最能让他放心和寄予期望的家庭成员,整个家庭的未来别无选择地将落在最最聪明伶俐的次女身上;对另一个而言,她作出了人生中第二次重大抉择,然后失去了姐姐,曾经有几个瞬间她动摇甚至后悔过,但她也明白,如果重来一次,一切不会有变化;对于剩下的那个,她早已失去了自我,文红军一直坚持相信她依然有意识,只不过处于似醒非醒的浅梦状态,像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梦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一年她所经历的,会对她的苏醒有所帮助。
  早晨七点,父女二人在西宝兴路火葬场取出寄存的文秀琳骨灰盒。盒子用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由文秀娟捧着,坐在文红军出租车的后座上,开到墓园。
  打着黑伞,把骨灰盒护送到墓穴,放进去。一个小小的空间,然后被水泥封住,陷入永远的黑暗中。文秀娟目睹了姐姐最后的归宿,与文红军一起垂泪。
  碑上照片中的文秀琳含笑盈盈,她定格在这一刻,然后随着风吹雨打斑驳黯淡下去。上完贡品,香燃尽,文红军对文秀娟说,你得把姐姐的那份一起活下去,活得好好的。姐姐在天上看着你。
  文秀娟嗯了一声。
  “爸,你先走吧,我再多陪姐姐一会儿。我知道路,自己回去。”她说。
  文秀娟一个人站在墓碑前。她望着墓上熟悉的名字,望着碑上熟悉的脸孔,她以为会忆起许许多多的往事,奇怪的是并没有,好像一个人永远地被剥离出去了,连同过往的痕迹。
  她从包里取出箫,文秀琳最后的愿望,就是想要听她吹一曲。如今,也只有在坟前吹给她听了。
  箫取在手上,却迟迟没有吹响。
  “不,姐姐,你不会想听的。”文秀娟轻轻说着,把箫放了回去。
  “姐姐,现在你已经在天上了。你总应该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死的了。你怎么会还想听我吹箫呢。”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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