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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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姜湛却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缓缓道:“没关系的,裴钧,朕说这些又不是要怪你。你姐姐杀了瑞王,朕也绝不会怪罪她。瑞王殴妻之事简直丢尽皇族颜面,他就算活着也永远都是蔡氏放在姜家的棋,往后总会坏我们的事,倒还不如死了的好——所以你姐姐此举,也算是误打误撞帮我们一把了。”
  他说到此处,口气愈发关切了:“朕知道,你虽同你姐姐生分了十年,可血浓于水,你心底也一定不忍她就死,所以朕想……待回京她认罪被判了,朕就寻人去牢里换她一命伏法也就是了,到时你给她安排个新名新处,送她出京再别回来,如此无人问津也能安闲一世,朕绝不过问。”
  “……可不是她犯下的罪,她凭什么要认?”裴钧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指,反手就捏紧他手腕,“难道只有皇族颜面是颜面,我裴家的颜面就不是颜面了?难道我父赫赫功名战死沙场,忠义之后就只得忤逆叛朝的下场?难道瑞王殴妻揍子终遭报应,我姐姐受他打骂十年,却还要拿后半辈子名声给他陪葬不成?……认罪?她有什么罪!”
  “——就算你姐姐没有杀瑞王,可她嫁与皇族却服毒避子的罪却是铁证如山。”姜湛的脸色因他此言而渐渐冷下,挣动了手腕却挣不开裴钧的手指,便隐忍到一列送汤的杂役出去后,才继续开口说:“况你从前也说过,罪与无罪在这世上根本就不紧要,紧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今日瑞王死了便是结果,于我们也是好的结果,有了这结果,这事是不是你姐姐做的,又有什么差别呢?”
  这话叫裴钧握他手腕的力道顿时一松,“你说什么——”
  “裴钧,我们一度想要瑞王死,不是么?可却只因蔡家在侧,便屡屡不能借由遂愿,那今日瑞王既然死了,只要死得与我们没什么干系,那他是谁杀的又有什么区别?我们不过是需要人来顶了这杀瑞王的罪罢了,而你姐姐受他打骂数年杀了他也是合了机缘——况朕又没有真要她死,朕说了会护她,也由你送她出京,你为何要这般生气?”姜湛似乎费解他怎么就不懂这道理,此时已拧起细眉端详起他来,继续语重心长道:“蔡家在皇族里的大棋除了,往后我们行事都更顺遂一点,待你姐姐认罪伏了法,也再不会成为我们的拖累了,等你把她送走,我们就可以……”
  ——拖累?顶罪?送走?
  ——是谁犯的,是否犯了,都不要紧?
  姜湛还在徐徐说着,可裴钧却一时忽觉似狂风灌耳、惊雷劈顶,直叫他耳中听进的那些字字句句都变成了一把把钝锈锋刃的铡刀,就如同前世杀死他的那一把一模一样,却并不能再痛快砍下了。
  它们只是没完没了地往他颈间粗砺地割着,磨着,而拿刀的姜湛却依旧语重心长、理据万分——正用他那白皙而精美的脸容,嫣红又绝美的双唇,平静而认真地向他解释着:牺牲换来的,是皇权稳固,而皇权只是需要一个人去死。
  这很值得了。
  此时此刻,裴钧被他轻轻握住的右掌几乎已可再度感到钻心的剧痛,这引他终于不可抑制地从喉头挤出那个他再世为人以来,从不敢去细想深思的问题:
  “姜湛,那这次——这次如若就死的是我,你又当如何?”
  姜湛听了,几乎立即就摇头道:“裴钧,我怎么会舍得是你——”
  “你又怎么会不舍!”裴钧陡然提声站起,喉间终于因这一吼而真实地阵痛起来,却依旧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我裴钧入朝多年为你付出至今、舍命数度,你却用邓准来窥视我、拿捏我,我裴家先父为了朝廷尸骨藏沙、至今未还,姐姐为你姜家生儿育女却遭受毒打,你却理所当然觉得她是个杀夫忤逆的悍妇——你今日招我前来,难道就只是要我由她认罪?难道——”
  “不是!不是!我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我们好才说这一番,你为何一定要这样想我!”姜湛被他这话气得脸色发红,起身愤然一拳便捶在桌上,将一桌珍馐瓷碟都震得轻响,又转身几步向东,抬手便将那御案上的函盒摔在裴钧面前,叫那盒中烫有金漆的卷轴公文掉落出来,一直骨碌碌地滚到裴钧脚边来,撞停了,才因回滚而展开了一头来——
  而那上面,正写着两个金墨提就的字:
  婚书。
  姜湛荒唐地苦笑起来,看向裴钧的双眼是全然的失望和渐起的绯红:“我今日寻你来,本是为了要告诉你——我要纳妃了,裴钧,我要纳妃了!哈灵族奉上郡主要我封作贵妃,否则往后的战马和贡银他们是一分不会给朝廷的……可今日午宴他们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你一时为新政,一时为邓准,一时为裴妍,一时为你外甥,你何曾顾得上我?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位置!”
  “——你不是说过要帮我吗?裴钧,是你说你会帮我的坐稳这皇位的,可今时今日我信你、纵你,在你眼里又算什么!我们算什么!”他将桌上的折子和笔都往裴钧脚边摔去,却气得不够,又抬手就将一桌珍馐全都扫落在地上,叫帐中霎时充斥刺耳的碎瓷声,而他自己也因此一怒而猛地咳起来,脸色愈见通红道:“你……咳!咳咳……你给我,滚出去……”
  他抬手揪住前襟,隐忍地颤手指向帐外,向着裴钧再度暴喝一声:“你给我滚出去!——咳咳……”
  外面的胡黎终于闻声掀帘进来,一见帐中的狼藉景象是眼睛都瞪大了:“哎哟裴大人,您这是怎么惹了皇上生气了?”又快步走去扶住姜湛道:“皇上您可息怒,您身子要——”
  “滚开!”姜湛抬手便推他一把,在厉咳中再度愤恨地看了裴钧一眼,便拂袖走去屏后了。
  胡黎还想来劝裴钧服软低个头,可裴钧此时却是再不想于这帐中待下去。他不等胡黎说话,也不再管屏后的姜湛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只冷着脸就转身掀帘出了帐去。
  一时他差点与帐外端了铁炉烤兔而来的杂役撞出热烫满怀,待险险避过,他才终于想起——
  此行前来,其实他原本只是被姜湛招来,要一起吃吃姜湛偶然猎杀的兔子的。
  入帐前仅存的余晖此时已尽数褪去,墨蓝的夜色渐渐漫上天际。
  裴钧闷头疾走到一处空地中,在周遭冷风火炬里深作呼吸,抬首只见半轮凸月挂在穹顶,周边寒星四散,飞云流移,一切都看不清轨迹,而低头间,所见足下雪地上却有极杂乱的脚印:大的小的,深的浅的,自前后左右,往南北东西,竟也各有通向,似各有际遇——
  只不知这些印迹都是何时留下,亦不知这一个个脚步都是谁叠了谁的、又谁踩过谁的,更不知当中可有人曾交会并行、可有人曾费心追赶、可有人曾驻足等候,又可有人曾用力拉扯——甚或曾在风尘中双双勉力奔赴着,却只来得及回头相望疾呼个名字,就见那眼中的人渐渐失散在莽莽人潮的推搡里……
  他开始曳步往西南走去,抖了抖袍摆被泼上的菜渍汤料,不禁想起他上一次被姜湛这样扔砸东西,还是姜湛十五岁的时候。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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