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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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明明为他们君臣二人添了三回茶,显德帝才松了眉头,舒展开紧绷的肩背倚在了软枕上,对着林相叹了口气。
  “当年上阵拼杀之时,一心就想着赢,将牧野君等人都踩在脚下,觉得打进京城便是了结,”显德帝磨了磨后槽牙:“等真得了天下,才知道这鸟皇帝当起来有多累人,老子真的是没有一夜能睡得安稳,就怕一道旨意下得不好,引得百姓心中唾骂,也不知废帝当初是如何顶着百万流民的大灾荒饮酒作乐的。”
  林相想起当年自己亲眼目睹的惨状不由轻叹一声,起身拱手正色一礼:“此之所以废帝失民心失天下,而您心怀苍生,才能受万民敬仰。”
  显德帝难得能受林相这么直白的溢美之词,咳嗽了一声下意识就想谦虚几句。话都到了嘴边,他想起自己登基之后反而清减了少许的腰身又改了主意,神色坦然地应了下来:“确实如此,也就是文若你知朕之心。”
  林相一噎,后头的话就有些说不下去,显德帝嘿嘿笑了几声,显然觉得自己确实勤政爱民。不过显德帝乐了没一会儿,又渐渐失了笑意。
  “想前朝开 国之君,身边齐聚天下英豪,其英武谋略,我多有不及,乃开一朝之盛世,彪炳千古,可这样一份基业却也不过二百余年便败在了不肖子孙手中,”显德帝闷闷说道:“我出身草莽,托赖诸公辅佐侥幸胜之,至今日夜不敢懈怠,才得政令通达,百姓安居,可若是子孙不继,岂非要重蹈前朝覆辙?我通读史书,周之后竟无四百年之国朝。”
  林相手上一停,垂眼端着茶盏半晌没有动作,也不曾出言接话。显德帝言辞中已涉立储之事,为人臣者便不该妄言。
  不算贫病交加之下早早夭亡的元后所育三子,显德帝如今已有九子,正宫陈皇后所出武威王贺朱身份最贵重,可显德帝既然只是将他同另外几位皇子一起封了王,而不是直接定下太子之位,想来应是有所顾虑。
  毕竟即使封号比旁的兄弟多了一字,再尊贵也不过一王爵,为臣,终究比不得诏谕天下的储君。
  林相修起了闭口禅,张明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此时在殿中伺候的宫人,显是将这些人都记在了心里,显德帝高坐御座之上又叹了口气,到底忍不住稍稍吐露了口风。
  “我养了九个儿子,说来各有各的好处,仔细一想却都缺了点意思,竟没有一人能让我百年之后将江山托付。”
  第65章 儿女都是债 朕最是通情达理
  林相眉头一蹙, 看了眼左右伺候的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拦阻:“陛下,诸位殿下皆是人中龙凤, 虽脾性各异, 却大多品格端方,熟读史书经义,陛下实在无需太过苛求。”
  他一开口,显德帝下意识就按着多年来养下的习惯止住了话,静静听他说话,张明明见机果断使了个眼色,把伺候的宫人都撵到了一旁的偏殿中, 交由心腹徒弟仔细看守,自己则执着拂尘亲自守在了殿外。
  即便储位空悬,朝中已是议论纷纷, 可显德帝春秋正盛, 不愿早早册立太子以免权势旁落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今儿这话若是传出去, 让人觉得他心中对诸子不满, 以至说出不可托付等语, 怕是朝堂之中就要再起波澜。
  诸位殿下皆不可托付江山,是否乃显德帝对嫡子不满而故意言之?又是否乃是忌惮皇后母家陈氏势大, 不肯托付?又或者, 是不是到了该进献美人, 为显德帝开枝散叶之际?
  张明明伺候显德帝日久,耳濡目染之下自是学了一肚子世事学问, 已然明白显德帝只需三言两语,下头人便会揣摩出诸多意思。
  这几年因显德帝对寒门子弟提拔颇多,早有许多人暗中猜测, 觉得母族寒微的皇子大有可为,有心再搏个泼天富贵,没事都要生出许多波澜,真要叫他们得着方才殿内的只言片语,京城之中怕是就要如滚油入沸水,越发不可收拾。
  张明明耷拉着眼皮,只有宫门外隐有人走动时才略抬抬眼,殿内显德帝咂巴咂吧嘴,看着林相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皮,神色颇有些无辜。
  “文若啊,朕似是话说得急了些,”显德帝面上难得有些心虚,对着林相比了比拇指:“幸好你拦住了我,张明明也是个忠仆,把我这里收拾的铁桶一般密实,不枉我这些年待他的情分。”
  显德帝一时忘情感慨,等张明明麻利撵了一殿的宫人才回过神来。他刚才那些话,岂是能说与人知的?
  幸好手下都忠心得力。显德帝舒了口气,扫了眼殿外空旷的汉白玉庭院,健壮高大的身躯敏捷地凑到林相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会儿好,清净,我这些话也只能同文若你说道说道。”
  他一番推心置腹,林相看看四下无人,便连面儿上的君臣相得铭感五内也懒得陪显德帝演了。
  “陛下,您当晓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从没有万无一失从未走漏风声的计谋,”林相想起身就走,免得再听这些储位册立之事,可权衡了一下二人的武力,再瞄一眼显德帝明显一副耍赖不想放人的模样,他也只能端方坐着,态度平和的试图晓之以理。
  “您心中所忧,既是国之根本,也是一家之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天下最了解诸位殿下品性才干的,便是陛下您,真正一体同仁爱护诸位陛下的,也是陛下您。臣等既为二姓,自有家人族亲需要爱护扶持,又如何能真正大公无私?储君兹事体大,还望陛下郑重思量,说与臣知也是无益。”
  林相说得万分诚恳,显德帝摸了摸面颊上的短鬓,终于撇撇嘴让开了林相面前的路。还没等林相心中松一口气,他已经大咧咧坐在了一旁,曲起一只脚踩在软垫上,黑色缎面的龙靴上混着的金银线晃得林相一阵阵脑仁疼。
  显德帝显然还觉着林相绷着脸的模样颇为有趣,嘿嘿笑了两声,有点讨好,又有那么点莫名的得意,蒲扇似的大掌往袖子里一揣,十足十乡下闲汉盘炕头说家常的架势。
  “文若何必客气?天下虽大,又有几人能听我啰嗦一回?”显德帝不无感慨,显然决计不会放人:“我称孤道寡,如今连家当传给哪个儿子,都怕家业不稳,人心生变。反正今儿都起了头,不趁机跟你说说话,岂不是让你们白白操心一回?”
  说到最后,显德帝骨子里那股子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惫懒劲儿又冒了出来,一如当年振臂一呼自立为王之时,浪荡而不羁,眉梢一挑却又凌然逼人。
  林相苦笑一声,思及多年君臣之谊,终是缓了脸色,叹着气微微颔首:“您说吧,臣听着。天下人都知道我通晓许多皇族辛密,想来也不多这一桩。当年苍坡一见,我奉您为主,自此天南地北,莫敢不从。”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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