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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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乾元帝身子不便,现下大部分时候他都歇在归元殿内,王娴音一直陪在他身侧,擦洗换褥皆亲力亲为,哪怕自己身子不适,也从不肯将这些累活交给下人——她总怕别人会照顾不好他。
  进内殿的时候,王娴音正给乾元帝喂着汤药,骆思存行至床边,同她对视一眼,含了些深意,而后才道:“母后,儿臣来吧,正好攒了些心事想与父皇谈谈。”
  王娴音略微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药碗放进她手里后,起身出去回避了。
  骆思存在床榻边坐下,舀了一勺汤药,刚抬起手,便见着乾元帝往里别着脸,不仅并不配合的模样,亦不肯说一句话。
  自他醒来后,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这般对她了。
  前几次恐怕还是因着歉疚,今日许是也察觉到了她的来意。
  骆思存心下了然,也不准备再尝试喂他喝药了,只是轻叹口气,自顾自地说:“父皇,儿臣还记得小时候因着不知天高地厚总是受伤生病,您也这般喂过儿臣。虽然您表面看上去很凶,但每次都不舍得真的责备儿臣一星半点。”
  “那时您还是一位百姓爱戴的好皇帝,是儿臣钦佩的顶天立地的好父亲,也是……母后不顾一切甘愿追随的大英雄。”
  “可是再看看现在,您曾看好的金科状元野心勃勃,全然一副奸佞权臣的嘴脸;您曾宠爱的贵妃娘娘蛇蝎心肠祸乱朝纲,您觉得,这些全然与您无关吗?”
  她声音渐渐重了,带着些疲惫,偏生语调却又十分平静:“这一年来,母后为了您,忧思成疾,身子大不如从前,可她仍是不计前嫌地服侍您,陪伴您……”
  “你给朕住口!”
  乾元帝大吼出声,似是再也忍不住,终于转回头来,面色愠怒,胸膛起伏不定。
  大半年前,乾元帝还正值壮年,须发乌黑,容光焕发。
  骆思存看着眼前这个面庞瘦削,双颊松弛得只剩下两层犹自颤抖着的皮,衰弱又苍老的人,仿佛有些认不出来了似的。
  “嗯,生气就对了。”骆思存面不改色道,“儿臣就怕您如今破罐子破摔,只知逃避,连气也不会生了。能生气便说明这番话戳到父皇您心窝子里去了,可见您对一切都很明白,可令儿臣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您心如明镜,却就是不愿放下呢?”
  “长鸾,你如此对朕说话,是想造反吗!来人啊,来人……把她给朕拖出去!”
  他言语中饱含怒火,还妄图以上位者之姿来镇压她的气势,可惜往日的威仪早已不在,此刻根本无济于事。而王娴音一开始便将侍卫宫女都支得远远的了,他吼完许久,竟无一人回应他,表情越狰狞,便愈发地显露出他心底深处有多难堪。
  骆思存站起身来,紧抿着唇,眼中蕴含着不输这腊月天的清冷之意,让人不由自主感觉出刺骨的寒。
  顿了片刻,她退开一步,双臂伸展作揖,而后慢慢拜倒,额头触地,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为了江山社稷,还请父皇三思。”
  骆思存这个头重重磕在乾元帝心上,他歪着脑袋看着,蓦地难以克制地痛哭流涕:“你们都在逼朕,都在逼朕!是不是要朕死了,才合你们心意?!”
  “父皇……”骆思存抬起头来,略带悲悯地看着他,声音放缓了一些,“没人想逼您,是您自己害怕面对事实,面对所犯过错。”
  他咆哮道:“朕不过是想体面一些,又何错之有?!”
  骆思存深吸一口气,沙哑出声:“您若不知,儿臣便为您细细数来。”
  “秦州旱灾,您不顾几万百姓性命,纵容贪官污吏横征暴敛,此为一罪;您默许楚妍虐待无数后妃宫女,羞辱包容爱戴您的糟糠之妻,全然无情无义,此乃二罪;朝中有人徇私枉法、栽赃嫁祸,您不仅不查反而黑白不分,残害忠良,此乃三罪;您疑心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信奸佞,远忠臣,德不配位,此乃四罪!”
  她冷笑着,声声凄厉,“诸此种种,难道都勾不起您一丝一毫的悔过之心吗?”
  她这段剖白宛如利刃割喉,扼得乾元帝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目眦尽裂,双眼瞪得极圆,仿佛两颗冒着血丝的铜铃。
  但骆思存毫无惧意,亦无恨意,她只是坦荡地迎上他的目光,与之对峙,眼眸中凝聚着令人无处藏身的光。
  良久,乾元帝两行泪流了满面,他终于闭了闭眼,第一次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败下阵来。
  “长鸾,也许你说得对,”他虚弱地喊了她一声,泪流干了,整个人仿佛已枯涸成田,垂垂老矣,“是朕错了,是我错了啊……是我对不起大梁……”
  骆思存背过身去,瞥见王娴音在门外影影绰绰侧耳倾听的身影,听到他这句“错了”时,拿着帕子掖了掖湿润的眼角。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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