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 章|试牛刀左徒裁冗 行捧杀秦使结党(1 /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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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秦来信了。
  屈平急不可待地拆开,反复阅读几遍,将信放回锦囊,闭上眼睛。
  屈平耳边荡起苏秦的声音:“屈平吾弟,见字如晤。楚王用弟,可见其明。吾弟用武有地,可喜可贺。大楚为纵亲之背依,亦为秦一统天下之大障,是以张仪躬身入郢,以图大谋。得平弟密函,吾遂启程,将欲行,赵王自北地归,召吾入宫,欲举国移风易俗,行胡服骑射,以御胡人,由西北制秦,约吾助之。另,燕室生变,燕王哙乍然让国于相国子之,或生乱。燕乱,齐必图之。燕、齐交恶,后院起火,纵亲大局危殆。是以吾思虑数日,决定暂不赴楚,一切由平弟支撑。平弟早晚有惑,可问陈轸。陈轸多智,愚兄信之,亦望平弟不疑……”
  屈平明白,在未来一段时间,至少在近期,他将不得不独自面对张仪,因为苏秦举荐的盟友陈轸远在齐地,何时回郢尚且未知。
  于屈平而言,摆在眼前的最大国事是改制。
  关于如何改制,屈平早已思虑成熟,因而,他拟出的第一道宪令是取缔封君世袭特权,裁撤不在其位或尸位素餐的冗吏,任贤用能。
  屈平之所以将之放在第一道宪令里,是考虑到之后的所有改制宪令,无不需要各级吏员的推动,而这些吏员又大多尸位素餐,或不做事情,或做不了事情。相当一部分是在册不在岗的,另一部分是各种联姻或宗亲,也即某个家族只要有一人成为主治一方的尹令,其府中的几乎所有吏员都可由他任命,也基本上是其七姑八姨、堂兄舅侄之类血亲与裙带。不同尹令之间相互用人,彼此结亲,从而组成一个网络,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姻亲中无能力者居多,相当一部分是世袭职爵,入的是王室册籍,代代袭爵承位,领取薪酬福利,却不用做任何事情。譬如某个湖尹,已袭位至十八代,方今一代早已搬离原地,与所司湖泊没有任何关系,但仍旧领着十八代之前所司湖尹的王室薪俸。
  不整顿冗吏,一是后续王令难以推行,二是国库税赋大量流失,三是养懒奖闲,民怨不公。
  为稳妥计,屈平在正式奏报楚王之前,召请到景鲤、屈遥、昭睢三人,就他所拟定的首道宪令预以研判。
  三人传看完毕,屈平收起,看向他们,神态静穆:“诸位大人,我们四人皆出于大楚三氏,皆为大王心腹,也将共同影响大楚未来。淅水之战,我们战败了,大家谁都晓得败因是秦人拥有乌金利器。”看向昭睢,“经昭兄劳心劳力,我们的工坊已能生产出乌金利器,说是不输于秦人兵器。这是好事。不过,在这儿,在下敬请诸位诚实回答一个问题,假使与秦再战,假使我依旧数倍于敌,假使我将士已经拥有与秦人相同的乌金利器,你们谁能保证我们就一定能够打赢秦人呢?”
  三人面面相觑。
  显然,屈平所问,他们真还没有想过。
  “若叫我说,”屈平扫视三人,字字有力,“我们依旧打不赢!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制度不如秦人!”
  三人皆吸一口冷气。
  “诸位大人,”屈平拿出《商君书》,摊在几案上,“这本书在下读过多次,大王也看过了,请诸位得空也都看看。诸位无不晓得秦法,而秦法的依据就在此书。按照此书所述,秦法也的确是这么规定的,秦国的男人只做一事,耕战。秦国的女人也只做一事,筹备耕战。耕为备战,战为拓耕。”略顿,“除此之外,所有娱乐、交游皆为奢靡,皆要受到秦法惩治。至于秦法如何惩治,诸位也都听闻了。”
  三人尽皆看向《商君书》。
  “诸位大人,”屈平接道,“伏羲演绎天道,得《易》。易者,变也。天行健,道在变,世风世俗世道无时不在变中。先祖设制时,因应的是先祖时代的情势。今日情势变了,早已与先祖之时迥异,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牢牢抱住先祖所设的规制不放呢?放眼天下列国,无不先后改制,魏、齐、韩、秦,皆有大变,尤其是秦行商君之法,我们万不可视若无睹!在下昨日收到苏秦信函,就在近日,赵王在邯郸推动巨变,举国行胡服,习骑射,这是更大的变了。由鉴于此,我王高瞻远瞩,决心因时就势,更改祖制,以振我大楚雄威。”指向案上的宪令,“这道宪令是在下尊奉王命拟就的,行将作为改制的第一道宪令颁行楚地。在奏报大王并颁行之前,在下想请诸位看看还有何处不妥,敬请诸位畅所欲言,不留遗憾!”
  “左徒大人,”昭睢拱手,“您方才所言,在下赞同。旧制要改,旧制也必须改,但如何改,从何处改,将决定整个改制的成败。”略顿,指向宪令,“大人今从取缔世袭、裁减冗吏起始,在下以为不妥。”
  “不妥何在?”
  “这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昭睢应道,“当年吴起改制,败因就在这儿。世袭是楚国立国之本,前辈栽树,后辈乘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若是一朝取缔,恐怕反对者不在少数。至于府尹冗吏,这个可以裁减,但路要一步一步走,冗吏要一个一个裁,万不可一次性做绝,否则难度太大。”略顿,“总之,一句话,在下之意是,这道宪令可以暂缓一下,放在第二步做。”
  “以昭兄之意,第一步该从何处着手?”
  “奖励耕战。”
  屈平看向景鲤,他笑笑,指向昭睢,竖个拇指。
  屈平的目光转向屈遥。
  “我听左徒的!”屈遥拱手。
  “昭兄,景兄,”屈平看向二人,“在下晓得裁冗棘手,因其牵扯的无不是亲朋好友,然而,在下前思后想不知多少日夜,方才确定列其为改制的第一道关。为什么?因为它是最大的不公。前人栽树的确是为后人乘凉,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三世、五世情由可原,万世乘凉就讲不通了,一则有失公允,二则滋养懒惰,三则堵塞贤能。既然生来非富即贵,谁人又愿意力争呢?当然,这是道理,于楚地实际而言,此举为不得已。当年吴起改制,正如昭兄所言,奖励军功在先,取缔封君在后,结果他失败了,为什么?先悼王驾崩只是一因,另一因是,楚地各处府尹早已形成庞大且盘根错节的吏制网络,这个网络未破,吴起所拟的王命就无法推动!”一拳震几,“破局先破网。此网不破,一切改制都是徒劳!”
  见屈平讲至此地,等于是把话讲死了,昭睢、景鲤互望一眼,没有人再说话。
  “诸位大人,诸位兄弟,”屈平不无感慨,“在下之所以将这个放在第一位,还有一个实际原因,就是国库没钱了。改良兵器、储备粮草、操演兵马,无不需要金钱,而在当前国库,莫说是余钱,即使宫廷日用,也是紧缺。以律当收的赋税哪儿去了?多从不同渠道流出去了。流到哪儿去了?流进封君、府尹的私库里了,流进数以万计的冗吏家里了。楚国上下究竟有多少冗吏在吃空饷,相信诸位比在下清楚!”
  昭睢、景鲤轻叹一声,勾下头去。
  “诸位大人,”屈平慨然,“这些蛀虫在楚多如牛毛,盘根错节,汲食百姓血汗。朱门攀比奢靡,柴扉隔夜不炊,大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淅水一战,数万将士血流成河方使大王痛下决心,造宪改制。为整治奢靡,节减宫用,大王率先垂范,宫内不用车辇,宫外不行回避,御膳三菜一汤、五日一肉不说,更在御花园里躬身田园,亲种御菜,自食其力。后妃各室,也都养蚕织锦,不施粉黛了。这些不是虚说的,是在下亲眼所见!”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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