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小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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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儿携着一只小藤篮,在台基上摇着铃呼唤小狗。“别是跑去花园里了!”九儿嘀咕着。她只在旁边看着,并不着急寻找。
  她再见到卫渊时已经是一旬之后的事。他令仆从给她带来一只乌黑的牡丹犬。小狗刚断奶不久,小得可以坐在她的双手上,被毛柔软得如同丝缎,十分可爱。于是她特意要了九儿来为她养狗。
  虽然宫中向来流行畜养猫狗,她却是个例外。她记得周德妃宫中常年养着四五只娇小玲珑的小狗,她每次前去拜访时,那些花团锦簇打扮得如绣球一般的小狗就会滚滚绕着她的裙角,十分热闹。幼年的她怕得不敢伸手,却忍不住跌跌撞撞跟在小狗们身后。
  “待我们玉狮子产了小崽儿就送给公主一只。”德妃这样给她许诺。几个月后,德妃身旁的大宫女也当真提着一只金丝小藤篮子,把一只雪白身子背上有金花的小狗送给了她。
  小狗有琥珀一样的棕眼睛和湿漉漉的鼻子,是个十分漂亮的小生灵。周德妃那般美丽聪颖,她宫中的所有事物自然也都是那样精致可爱。
  虽然阿姊嘲笑她这般容易收买,她还是十分欢喜,把小狗睡觉的藤篮放在自己的床前,自己拿着匙羹给小狗喂饭,要女官们每日抱了它出去玩耍,还喜滋滋地把小狗抱给母后炫耀。
  这样快乐新鲜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她睡醒时没听到小狗的脚爪在暖阁的地板上踢踏的声音,她伸手摸到小狗的藤篮里,昨天还绕着她的脚边玩耍的小狗已经变得又冷又硬了。她哭闹着要御医来给她的小狗看诊,只得到了母后的斥责:“死物焉得复生?”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死”是什么。死就是像那样失掉所有活动和温度,死是令人愤怒和不甘的别离,死是永久的失去。
  后来德妃没有再提送她小狗的事,她也不再敢去德妃的宫中玩耍,甚至后来每次见到旁人的猫狗鹦鹉也总是躲得远些。宫中渐渐知晓她害怕动物,就连她身边侍奉的人也再没有饲养猫狗的了。
  卫渊并不知道她的前情,于是送了这样一只小狗给她。她为了以前的事悬心,常常忍不住中夜起身去摸摸小狗的鼻息,他见她这样关切他送的生灵,似乎也很安心,只是嫌弃她给小狗起名“默儿”太过敷衍。
  乌黑的小犬,就叫默儿,初九时见到的奴婢,就叫九儿。他们虽然是她的,因为这样浅薄随意的名字,却也和她很疏远。名字这件事有着奇异的念力,元氏洛华是金册玉印上的公主,小鸾是母亲的女儿,而她什么都不是,是给人宠爱和轻蔑的玩物,像这条小狗一样,连偶尔显露的爪牙都没有人在乎。
  卫渊没有告诉她小狗的来源,但是这样的狗只在宫中才有人培育。想必是他平复了幼帝中毒的动乱以后得到的。
  幼帝中毒,原来是尝膳太监受了收买,将乌头下在了幼帝的饮食中。幸而幼帝食量较浅,摄入毒物有限,被御医强灌数升甘草汤催吐后得以生还。
  卫渊随后将幼帝迁到西苑严密看管。尝膳太监在掖庭狱中将许多皇室宗亲供作幕后主使,她还活着的血亲中许多被牵连赐自尽,京中旧族在风声鹤唳中人人自危。
  不知有谁一早将幼帝的“死讯”传了出去,事件一月后,她的一位族兄元钺在江东以“高祖五世孙”的名义拜坛称帝。于是皇帝又下诏令建康太守予以讨伐。
  只有她周遭平静一如往日,只是多了只来历不明的小狗。然而她看得出卫渊的疲惫与焦躁。他在幕僚面前一如往常,私下却变得阴沉易怒,有时会在午夜里沉默着进入她的寝房,直接将她自睡梦中惊醒。
  她却在他的沉默的蹂躏里领悟了一件事——他并不只是为了报他的血仇,他是真正的逆臣,因此他乐于为了炙手的权势去忍受这些疲惫和焦躁。
  原来权力是一件值得让人耗竭心血去占有的东西。哪怕在群敌环伺中内心煎迫,执掌大权也可以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可以让公主在他面前像狗儿一样承受他的愤怒。
  此时九儿终于寻了小狗默儿回来,小狗前前后后地跟着九儿的脚跟。
  “当真是跑到了园子里,让人好找!”九儿把铺设了暖毡的藤篮搁在一旁,小狗立刻跳了进去,趴在边沿上眨着乌黑的眼睛。
  “找它做什么?到了园子里,也是跑不出去的,自有人送了回来。”
  “殿下给奴差事,奴自然不能躲懒。”
  “九儿大可不必这般实心肠。”她忍不住笑,把小狗抱在膝上。
  卫渊却在此时到来。众人知道他近来的风格,一时纷纷退散,只有九儿还直着颈子站着。
  “你怎么选了这样一个蠢直的人。”卫渊开口。
  一旁有乖觉些的侍女忙掣着一头雾水的九儿出去,小狗默儿见九儿走,也从她膝头跳下来,摇摇摆摆地跑了出去。
  “我觉得她这样十分好。”她垂着头整理被小狗踩皱了的衣裳。
  他不置可否,把她的一只手拿过来端详着,也不说话。她的手像她的人一样,虽然看起来雪白纤细,实则血气丰盈,他的指腹能感受到她掌心微微潮湿的肌肤下脉搏的颤动,仿佛闺秀的躯壳下藏着温热的野兽。
  他琢磨着她的手。她的手背光洁如玉,手掌里却有狰狞凸起的疤痕。他的手指不由地一一划过那些旧伤,引起她些许麻痒的不适。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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