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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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到处是“撂跤货”,纵然是活神仙,你也保不齐看走了眼,以为捡个便宜,到头来只是吃亏上当。皮匠挣了三年的钱全没了,他为人心窄,一时想不开,出去跳了护城河。
  算卦的追上去,找人借来挠钩,将他拽上河,好说歹说一通劝,又拿了几个钱给他,罢了他寻死的念头。转眼进了腊月,皮匠拜别算卦的,回老家过年。再说算卦的买卖也不好做,听说山西的布又结实又便宜,想去趸一批布,趁年底下多挣几个钱,打定主意,他也带上盘缠去了山西。
  岂料赶上打仗,耽搁了十来天,半路又撞见乱军,他慌不择路躲进荒山,走了几天不见道路。说话到年三十儿了,但见铅云密布,朔风一吹,漫天飞雪,山峦重叠,旷无人迹。算卦的又冷又饿,走也走不动了,以为要冻死在这儿,却见风雪中有个破瓦寒窑,可能住了人家,隐约透出灯火。他见了活路,抢步上前叫门。屋门一开,出来个人,万没料到,住在这儿的竟是那个皮匠。
  皮匠见是算卦先生,一脸饥寒之色,忙将他让进屋,烧了热汤给他喝下去,算卦的这才还阳。二人说起别来情由,各自唏嘘不已。皮匠叫出老婆孩子给恩公叩头,他老婆是一般的乡下女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孩子大约七八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名虎娃,见了生人也不好意思开口。
  算卦的一路逃到这里,带的东西全没了,一摸身上还有一小块碎银子,北京人讲究礼数,过年见了小辈儿,总要给几个压岁钱。算卦的没有别的东西,拿出这块银子给虎娃,虎娃摇头不要。
  算卦的对皮匠说:“你看你这孩子,多大的规矩,我给他银子还不要。”
  皮匠告诉虎娃:“你叔又不是外人,给你银子你拿了也罢。”
  虎娃仍是摇头,不肯伸手接银子。
  皮匠说:“你娃没见过,解不了这是啥,这叫银子!”
  虎娃说:“这东西有的是,我要它干啥。”
  皮匠说:“憨娃,啥话都说,如若有的是银子,你爹和你叔还受什么穷?”
  虎娃说:“真有许多,前几天上山捡柴,见到一个山洞,里边全是这东西。”
  皮匠和算卦的半信半疑,当天吃罢晚饭,安歇无话。转过天来,风雪住了,皮匠让虎娃带他们俩去看。打村后上山,逶迤行至一处,见那半山腰上,埋了一块石碑,由于年代久远,石碑当中已经裂开,周围长出了蒿草,遮挡得严严实实。虎娃拨开乱草,下边是个墓穴。皮匠让虎娃等在外边,他和算卦的点起火烛,拎了柴刀,一前一后进去,举火一照,石碑内侧有字——“遇虎而开,有龙则兴”。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作声不得。又见四个躺箱,箱盖半开,抚去尘土,里边放得满满当当,全是金银元宝,看得二人眼都直了。墓穴中并无棺材,仅有一具枯骨散落在石台之上,不知是何许人也,旁边摆了一个皮匣子,积满了灰尘。
  二人望枯骨拜了几拜,上前打开皮匣子,匣中是一卷古书,页册陈黄,残破不堪。
  皮匠认不了几个大字,只顾去看躺箱中的金银,他对算卦的说:“天让我父子俩发财,当初不是老兄你救我,可不会有我的今天,四箱金银,应该你我二人均分。”
  算卦的一抬头,借烛光看见皮匠的脸,分明是只恶虎,要吃人似的。
  算卦的是明白人,常言道“说话听声儿,锣鼓听音儿”,皮匠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可全听出来了。算卦的心中一掉个儿,忙说:“老弟你这是什么话,不是你收留,我也在山上冻死了,所以说你不欠我的。既是你儿子找到的古墓,里边的东西,都是你家的,命该如此,岂可由人计较。”
  皮匠再三说要平分:“多少你也得拿几个,不拿你是看不起我。”
  算卦的只好说:“干脆这么着,四箱金银全是你的,匣中一卷古书给我。”
  皮匠问他:“书中有撒豆成兵的道法不成?”
  算卦的在烛光下翻了一翻,尽是寻龙之术,看来古墓中枯骨,生前是位“天官”,当地一直有“天官”的传说,等同于有道的真人,明晓八卦,暗通阴阳,有寻龙之术。
  皮匠没见识,他是“井底之蛙,所见不大;萤烛之光,其亮不远”,一看不是神通道法,他也不打算要了,正好分给算卦的。古墓中出来的东西,怎么说也犯王法,分给算卦的一份,不至于给他说出去,他落得安心。
  二人说定了,又对枯骨拜了三拜,扒土掩埋,搬取四箱金银下山。那会儿说的躺箱,乃是乡下放在炕上的大箱子,一头齐炕沿儿,一头顶到后墙,塞得下两个大人,装满了金银,直接搬可搬不动,俩人一包袱一包袱往下背,背了好几天才背完。算卦的不敢久留,别过皮匠,连夜上路。回到阜成门外,他心里还在后怕。他是宅门儿出身,老娘生他之时,梦中有虎来夺,未卜吉凶,因此他单名喆,字是“遇虎”,石碑上刻的前半句“遇虎而开”,指的不是他又是谁?他也看出皮匠是什么人了,穷的时候怎么都行,这样的人你别让他看见钱,见财起意,没有干不出来的事情。
  回去之后,他仍在阜成门算卦,没买卖的时候,他翻看古书,一字一句暗记在心,末页仅有四句:“要寻真龙观真形,阴阳卦数胸中藏。六十四卦无从认,只恐寻龙到此穷……”下配卦图,皮匣子中还藏了一枚官印,上有两行古篆“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他是有慧根的人,别人看不明白,到他手上一目了然,可也不知寻龙之术的来头。打这儿之后,他不光算卦了,还给别人看风水,说得上阴阳有准,在北京城的名头不小。
  怎知有这么一天,皮匠又来找算卦的,说是发财之后,活人该有的他都有了,说不尽有许多快活,又想起了列祖列宗,不仅要造祠堂,还要迁动祖坟中的棺材,来请算卦的给他找块风水宝地。
  算卦的听外边人说“皮匠为富不仁,贪得无厌”,不打算再同此人往来了,可又惹不起这位。他沉吟半晌,说道:“一分宝地一分福,福分不够占不住。无福之人,祖坟埋在什么地方也没用。你可想好了,如若当真要动祖坟,将来你还得多行仁义。不必远寻,你们县城东边的山就是条龙脉。迎神避鬼,坟不定穴,你迁出棺材不要妄动,按我说的时辰抬棺出去,只管往山上走,几时抬棺的绳子断了,棺材落地之处,即是龙穴!”
  2
  皮匠问算卦的要了时辰,回去准备,抬出祖坟中的棺材,供入祠堂。迁坟动土,相当于二次出殡。他财大气粗,为了摆这个排场,提前将吃白饭的都找齐了。祠堂前搭棚、念经、做道场,请来名馆“聚合顺”置办丧席,一摆几十桌,流水的席面儿,换人不换席,哪怕不相干的人,只要进棚磕两个头,上了桌可以随意吃喝。又找来一百多和尚、老道,还有尼姑、喇嘛,念五捧大经,开水陆全堂的法会。
  二次出殡,前后折腾了一百多天,按说好的时辰抬棺出城。老例儿讲究“换坟不换棺”,棺材不能打开,以免惊动先祖,只做了一个大棺罩,佩以云纹海饰,掐金边走金线,再坠上金穗,要多气派有多气派。当时抬棺罩,六十四个杠夫抬已经很可观了,他让用双杠,一百五十个杠子手轮换抬棺。道队前边开路的有旗锣伞盖、金瓜斧钺朝天镫,又有两列吹鼓手,不多不少一百单八个童男童女,个个手捧香炉,香烟缭绕。再后边是打丧谱的,以前常说“摆谱”,那位问了:“谱是什么玩意儿?”近似官员出巡队伍中打的木牌,上写“肃静、回避”,还有官衔之类,俗称“官谱”,也叫官架子。丧谱是彩谱,木头牌子涂了金粉,两旁挂有灯笼穗子,上写名姓、道号、生辰,以及诰命归天的时日。在以前来说,有道号可以升天,他祖上一个比一个穷,仅他祖父有口棺材,其余的全扔在荒山喂了野狗,大名都没有,哪有什么道号,这也是后来使了钱请人封的。千八百人的道队前呼后拥,抬上大棺罩,出了县城往东走,大张旗鼓,威风抖了一地。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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